尊敬的卡尔里克副校长
老师们、同学们，
作为一名曾经在大学校园做了二十年全职教员，并组建和运营过一所独立的酒店管理学院院长的中国学者，同时也是校长的经济学同行，能够获邀来到全俄最好的财经大学发表学术演讲并举办与"中俄旅游年"相关的专题研讨活动，我深感荣幸，并愿意与各位分享当代中国旅游学术研究和理论建设进程中的成就、局限与未来展望。
中国人的旅游活动和旅游接待的要素自古有之，但是市场和产业意义的旅游发展也只有三十多年的时间。1970年代末期，受益于改革开放的基本国策，为了赚取国家经济建设所急需的外汇，中国决定优先发展入境旅游。事实上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入境旅游成了旅游的代名词，旅行社成了旅游产业的代名词。1990年末期以来，国民旅游进入发力增长的快车道，越来越多的老百姓走出家门和国门去观光、休闲、度假、游学。今天，中国已经是第三大入境旅游客源国、第一大国内旅游客源国和第一大海外旅游消费国。受益于宏观经济的增长、社会进步和中央政府对旅游业的持续支持，不断变革的传统企业和持续创新的新业态共同构成了中国旅游经济的市场主体，并开始积极参与国际旅游产业竞争。在这个波澜壮阔的历史进程中，固然可以依靠市场的自发力量和实践者的"摸着石头过河"，更需要发展理论的创新及其对实践的有效指导。
事实上，中国旅游理论研究从一开始就是与旅游产业的发展实践共进同退，或者说是实践牵引、外部导入的理论创新。旅游产业发展的早期，为了更好地培养旅游发展所急需的专业人才和科学研究，我们广泛学习和借鉴了包括俄罗斯在内的世界各国、各地区的旅游发展经验和研究成果。比如早在入境旅游发展的初期，中国国家旅游局和教育部就向英国利兹大学、美国夏威夷大学、瑞士酒店管理学院等高校派出了访问学者，直到现在，旅游院校的专业名称、课程设置、教材建设、教案编写和产业实践依然有他们的影子。中国第一部，迄今影响最大的行业标准《旅游涉外饭店星级的划分与评定》(GB/T14308)是在西班牙旅游部的专家指导下完成的。对国内旅游影响深远的每年五一劳动节、十一国庆节和传统的春节连续七天的长假制度安排，则是在考察和研究了日本的"旅游黄金周"制度后做出的决策。可以说，在发展入境旅游和国内旅游的三十多年时间里，尽管也有一些结合国情的对策性研究，比如1980年代末期以来，基于入境旅游优先发展、商业接待体系和公共服务体系相对滞后的国情判断，政府采纳了学术界提出的"政府主导、适度超前"的发展战略。但是总体而言，无论是政府的旅游决策部门、高等院校和科研机构，还是大型国有旅行社，其主要精力都用于向世界，特别是欧洲、北美、日本、韩国等旅游发达国家学习上了。由于有着共同的价值取向、发展目标和共享的信息、案例与数据，旅游学术界和公共部门、商业机构之间的相互兼容，理论研究与产业实践呈现出紧密互动的态势。
近十年来，在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基金以及教育、旅游和地方政府等专项基金的支持下，结合高校的人才培养和社会服务，中国旅游学术界开始以学科建设和国际接轨的名义开展更加广泛而多元的理论建设。研究群体主要包括以中国旅游研究院、中国科学院地理研究所、中国社会科学院旅游研究中心为代表的国家级研究机构，中山大学、厦门大学、南开大学、浙江大学、香港理工大学、陕西师范大学、东北财经大学、华侨大学等设博士点的大学，还有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四川旅游学院、山东旅游职业学院等专业院校。研究主题广泛涉及旅游基础理论、目的地营销、都市旅游、区域旅游、旅游标准化、旅游企业管理、旅游安全、旅游教育等关键词。在研究方法的选择上，受现有的学术评价和学衔晋升条例的影响，研究群体特别是高等院校的教授和研究人员，比较强调欧美主流学术范式的定量分析和实证研究。文献回顾、提出问题和假设、建立相关性模型、问卷调查、统计分析和验证、结论与不足、参考文献、中英文摘要和关键词，基本上就是这个套路吧。在研究成果的发表上，尽管国内有《旅游学刊》等主流的学术刊物，然而中国学者还是会优先选择《旅游管理》(Tourism Management)、《旅游研究纪事》(Annals of Tourism Research)这样的英语期刊。
老师们，同学们，
简要回顾和反思这些年来中国的旅游学术研究和理论创新的结果，我们感到有欣慰，也有忧虑。从成就的方面看，研究范式更加严谨，初步构建了理论生长所必须的逻辑自洽体系。学者能够以可识别的共同体的名义更加清晰地发出自己的声音，为国际同行，特别是英语国家的同行认可的程度有所增加。而最让我忧虑的则是学术群体与产业实践的自我疏离。学术界和政府、产业、教育分别做着自己的圈子，似乎都在自说自话，彼此之间没有交集。就是狭义的学术圈，往往也是有限的视野，主要关注欧美发达国家，特别是英语国家的主流学术体系，关注既有理论阐释与补充。如果任其发展下去，旅游发展进程中的政府决策和和商业实践缺乏科学理论的指导，只能是摸着石头过河。而学术研究和高等教育缺乏来自产业实践的现实营养，也缺乏行政决策的有力支撑，再加上没有多元的对话声音，结果导致当代旅游发展的原创性思想很难被创造出来。
国家发展旅游的战略意图和旅游产业实践都要求学术界必须对"为什么要发展、依靠什么发展、发展过程需要重点关注和保障什么"等问题做出系统的回答。如果只是关起门来研究"旅游的概念、内涵、起源"等形而上的主题，如果我们的学生获得了学士、硕士和博士学位后，还是只会说"美国、英国、法国怎么做的"、"途易(TUI)、四季(Four Season)如何优秀"，可能意味着我们的教育和研究系统出了大问题。不是说这些问题没有研究的价值，而是说不能把国家最主流的学术资源都配置到这样的议题上来。我们不能一边占有着大量的公共财政、行政和学术资源，一边无视这块土地和父老兄弟的迫切的现实诉求。学得文武艺，货于帝王家，本就是中国知识分子和士大夫的传统价值观，当国家和社会有需要的时候，每位学者都应当尽忠竭智。
就是从单纯的学术成长和理论创新的角度看，大学、研究机构和学者群体走到活生生的产业实践和社会中去，与最为广大的游客、企业员工和社区居民在一起，也是非常必要的。事实上，国民大众的旅游消费和旅游企业的改革创新为中国学术研究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研究对象和研究材料。不同于自然科学和工程科学的实验室功课，社会科学的研究需要对产业实践系统而深入的观察与思考。转型与发展的大国旅游正好为学术研究提供了不同层次、多元化的旅游消费模式和商业型态样本。中国既有一次境外游程就花费数十万美元的所谓高端游客，也有花费几百元人民币的"穷游"一族；既有香港中旅集团、携程旅游集团这样世界知名的大型旅游企业，也有千千万万充满梦想的年轻创业者和经营"农家乐"这样的小业主；既有北京、上海、杭州、黄山等世界知名的旅游目的地，也有广泛分布于宁夏、青海、贵州等经济欠发达地区，刚刚开发的旅游景区。不同层次的旅游消费、不同型态的商业模式出现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空间，不正是旅游理论创新的历史机遇吗？。
老师们，同学们，
正是由于以上的学术自觉，以中国旅游研究院为代表的旅游学术共同体，围绕当代旅游发展理论体系的构建，重点思考和解决以下几个方面的重点问题。
首是，"旅游发展为什么？"这个问题涉及到旅游发展的宗旨与导向等基本理念。中国市场化取向的旅游发展始于1980年代的改革开放。在国家领导人邓小平先生的倡导下，我们以招徕、接待外国游客为重点，目标很明确，就是为了赚取更多的外汇以支援国家经济建设。 事实上，吸引并接待更多的海外游客到访，增加本地消费从而拉动GDP和就业，也是世界上多数国家和地区发展旅游业的主流目标。中国是一个13亿多人口的大国，在过去的十多年里，国内旅游持续增长，今年预计32.5亿人次的市场规模。人们在境内旅游不会创造外汇收入，所以就不能照抄国际旅游的发展理念，就需要发展导向的理论创新。我们思考的结果是：国民在境内的旅游一方面可以拉动国内住宿、餐饮、交通、购物等项目的消费，可能带动基础设施的投资，从而扩大国内需求，还可以拉动就业；另一方面，根据马克思关于人的全面发展理论，"人的需要的全面发展意味着需要随着活动的全面发展愈益形成包括生存、享受和发展等层次递进的丰富体系"，翻译成老百姓的话就是人不能只是为了工作而活着，也不仅仅满意于吃饱饭、睡好觉，还需要包括旅游、休闲在内更高层次的享受需要。由此出发，我们提出了"更多的国民参与、更高的品质分享"这一当代旅游发展理念，以正面回应大众旅游发展阶段对理论创新的时代要求。2009年，在中央政府关于加快发展旅游业的文件中，这一理念被以官方语言表述为：把旅游业培育成为国民经济的战略性支柱产业和人民群众更加满意的现代服务业。从2009年以后，中国的旅游服务贸易开始出现逆差并逐渐扩大，今天估计会突破700亿美元。快速增长的海外消费固然为世界旅游经济的繁荣发展做出了贡献，客观上也承受了不小的国内舆论的压力。如果我们回答不了"挣的还没有花的多，发展旅游到底是为什么呀？"这样的理论问题，就会带来理论上和政策决策上的困惑，甚至会引起各国出台更多的旅游贸易保护主义政策，从而影响全球旅游发展目标的顺利推进。在经过数年的认真思考和研讨后，我们提出：从世界范围看，发展旅游固然有经济利益，更是为了人类在大地上更加自由、更有尊严地行走。正是从上述理念，而不是狭义旅游创汇、旅游创收的传统理论出发，旅游才能够更大范围内与经济社会发展、环境文明和政治文明进行平等而可持续的对话。
其次，"旅游发展依靠什么？"这个问题包括但不限于：政府与市场之间的关系、旅游业发展的市场主体与生产要素、旅游资源的内涵与外延，以及社区居民如何参与进来。由于入境旅游长期居于旅游发展战略的核心地位，由于中国仍然是以转型与发展任务并重的国家，所以直到本世纪早期，主流的理论观点仍然是"政府主导"，就是依靠政府的力量直接介入对外旅游宣传，以及道路、机场、景区等基础设施建设，甚至饭店、旅行社、主题公园等商业接待体系的完善。现在的情况是，商业资本已经有能力支撑旅游领域的专项投资，城市旅游目的地的餐馆、茶馆、咖啡馆、百货商店、精品店、便利店、电影院、戏剧场、博物馆、美容店、公共花园、菜市场等面向市民的休闲资源已经成为吸引游客到访的旅游资源和日常消费的旅游产品，加上越来越多有实力的民间资本和年轻人进入旅游领域，可以说，市场机制正在资源配置和旅游发展中发挥决定性的作用。由此出发，我们提出"市场主导、企业主体、政府促进、社会参与"的新理念，以呼应大众旅游初级阶段的资源配置要求。这一理念的政策实践就是中央政府即将实施的进一步释放旅游消费需求、全面深化旅游管理体制改革、加快培育旅游市场主体等深化改革的政策纲要。
第三，"旅游发展做什么？"随着市场机制在资源配置中的基础作用越来越稳固，旅游投资和市场主体发育更加完善，这个问题似乎可以进一步定义为"在旅游发展的战略体系和现实进程中，政府要做什么？"我们思考的结果是：落实职工带薪休假权利，进一步释放国民旅游消费需求，协调外交、安全、海关、税收、航空等中央部门和地方政府，为国际游客供更多的旅行便利。通过行业报告和权威数据发布、年度定期的专题会议和行业协会加强对全国旅游投资和企业运营的宏观调控。在《旅游法》的框架下，加强对旅游企业运营的微观监管，充分保障国民的旅游权利和旅游者的合法旅游权益。强调并推动自然环境保护、历史文化传承和社区居民参与共享的旅游规划与开发。加强旅游领域的国际交流与合作，吸引更多境外游客到访。我所说的这些观点都是中国旅游研究院学术共同体的研究成果，通过《旅游内参》等途径报送给中央和地方政府部门后，有效地转化为政策文件和行政行为。
老师们，同学们
中国旅游研究院、黑龙江大学和圣彼得堡财经大学的战略合作关系是中国-俄罗斯旅游年的框架内的项目，是在汪洋副总理和戈罗杰茨副总理的见证下签署的，得到了两国政府主管部门和旅游业界的高度关注和具体支持。作为两国政府间专项活动的旅游年结束了，但是我们三方的合作才刚刚开始。
我们愿意与俄方一道推进旅游发展理论，特别是转型与发展中的大国旅游发展理论体系的建设，为世界旅游科学研究和理论建设贡献更多来自中国和俄罗斯学者的智慧。
我们愿意在三方合作的框架下，做好中俄两国政府主管部门和旅游业界沟通的桥梁和纽带，努力促进两国在旅游领域中的政策协调、市场交流、产业投资领域深入而广泛的合作。
我们更愿意在青年学者和专业人才的培养方面加强合作。今天我和我的同事来到了俄罗斯，来到了大学的校园，也希望有更多的教授、学者和青年学生能够到中国，到黑龙江，到北京进行学术交流，分享彼此的学术成果和年轻人的生活方式。
我在北京，丁校长在哈尔滨等着你们！
（作者：戴斌）
